週氏兄弟不僅各走各路,思想迥異,筆下的民國也是不一樣的,他們看待同一件事幾乎完全不同,比如三一八事件。本賬號曾讀過魯迅的散文雜文小說,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把魯迅和週作人放在一起聽,或許會聽出新的感受,新的興趣。
附錄二:竊案聲明 十多天前北平有幾家報紙上揭載一條新聞,用二號鉛字標號曰“週作人宅大竊案”。 當初我看了這報道,連自己也很驚疑,但是仔細回想近日家里不曾有東西被竊,再看報上所記失主的年齡籍貫住址以及妻子人數,於是的確知道,這是另外一個週君。 那樣標題乃是一種手民之誤,如《世界日報》便没有弄錯,明明寫作北大教授週作仁宅。當天我即寫了一封更正信給一家報館道: “本日貴報第六版載有北大教授週作人宅大竊案一則,查該案事主乃週作民先生之族弟,(案各報均如此說明,)名系作,仁二字,與鄙名,音同字異,貴報所記想系筆誤,特此聲明,請予更正為荷。” 第二天“來函照登”果然出來了,照例是五號字,又只登在北平一個報上,所以不大有人看見。 然而那大竊案的新聞可是傳播得遠了,由北平天津而至南京上海,過了幾天之后,在南方的朋友來信大都說及這件事,好像那邊所登載的都是“人”字的筆誤本。 有人在軍隊里的大約很忙,没有看新聞的內容,真相信了,信里表示慨歎,有人懷疑是傳聞之誤,或者猜著張冠李戴的也有。 有一位朋友寫信來說,聞尊處被竊有銀元寶數只,鄙人昔日出入尊府,未聞有此,豈近來窖藏已經掘得乎。這位朋友對於吾家情形最是...
一 改名紀略 我是一個極平常的人,我的名號也很是平常,時常與人家相同。午后從外邊回來,接到一位友人的信雲: “昨見一刊物大書公名,特函呈閱。” 我把附來的一本小冊子一看,果然第二篇文章署名知堂,題目是愛國運動與赤化運動。 一個多月以前有上海的朋友來信說,漢口出了一種新記的《人間世》,里邊也有文章署我的名字,因為没有看到那小冊子,所以不知道用的是名是號,但總之我並没有寄稿子到漢口去過,所以決不是我的著作,即使寫著我的名號,那也總是别一同名號的人手筆。 這回的小冊子名叫“華北評論”,只知道是四月十五日出版,不記明號數,也無地點,大約是一種不定期或定期的政治外交的刊物,所謂“某方”的色彩很是鮮明。 對於這個刊物,我不曾投過稿,實在也不知道它在那里,那麼那篇文章當然不會是我所作,而且也不會是從别處轉載,因為我就壓根兒不能寫那些文章,所以作者别有知堂其人,那是無可疑的了。 在好幾月以前,有人寫信給王柱宇先生,大加嘲罵,署名知堂,而且信封上還寫週寄字樣。我去問王先生要了原信來看,筆跡與我不一樣,自然不是我所寄的,天下未必没有姓週名知堂的另一個人,雖然這也未免太覺得湊巧一點。反正這件事只關系王先生,...
答應謝先生給《言林》寫文章,卻老没有寫。 謝先生來信催促了兩回,可是不但没有生氣,還好意地提出兩個題目來,叫我采納。 其一是因為我說愛讀谷崎潤一郎的《攝陽隨筆》,其中有《文房具漫談》一篇, “因此想到高齋的文房之類,請即寫出來,告訴南方的讀者何如?” 謝先生的好意我很感激,不過這個題目我仍舊寫不出什麼來。 敝齋的文房具壓根兒就無可談,雖然我是用毛筆寫字的,照例應該有筆墨紙硯。硯我只有一塊歙(射)石的,終年在抽鬥里歇著,平常用的還是銅墨盒。 筆墨也很尋常,我只覺得北平的毛筆不禁用,未免耗費,墨則没有什麼問題,一兩角錢一瓶的墨汁固然可以用好些日子,就是浪費一點買錠舊墨“青麟髓”之類,也著實上算,大約一兩年都磨不了,古人所謂非人磨墨墨磨人,實在是不錯的話。 比較覺得麻煩的就只是紙,這與谷崎的漫談所說有點相近了。 因為用毛筆寫字的緣故,光滑的洋紙就不適宜,至於機制的洋連史更覺得討厭。 洋稿紙的一種毛病是分量重,如谷崎所說過的,但假如習慣用鋼筆,則這缺點也只好原諒了吧。洋連史分量仍重而質地又脆,這簡直就是白有光紙罷了。 中國自講洋務以來,印書最初用考貝紙,其次是有光紙,進步至洋連史而止,又一路...
日本現代詩人荻原朔太郎著散文集《絕望之逃走》中有一篇小文,題曰“文學的未來”,今譯述其大意雲: “讀這一件事是頗要用力的工作。人們憑藉了印刷出來的符號,必須將這意思訴於腦之理解,用自己的力去構成思想。若是看與聽則與此相反,都容易得多。為什麼呢?因為刺激通過感覺而來,不必要自己努力,卻由他方把意思自兜上來也。 但是在現今這樣的時代,人們都是過勞,腦力耗費儘了的時代,讀的事情更覺得麻煩了。在現今這樣的時代,美術音樂特被歡迎,文學也就自然為一般所敬遠。特别又有那電影,奪去了文學的廣大領域。在現今時代,只有報紙還有讀者。但是就是那報紙,也漸覺得讀的麻煩,漸將化為以視覺為本位的畫報。現在最講經濟的商人們大抵不大讀報紙,只去聽無線電,以圖時間與腦力之節省。最近有美國人豫想電報照相法的完成,很大膽地這樣公言。他說在近的將來報紙將要消滅,即在今日也已經漸成為落伍的東西了。假如報紙還要如此,那麼像文學這樣物事自然更只是古色蒼然的一種舊世紀的存在罷了。 文學的未來將怎樣呢?恐怕這滅亡的事斷乎不會有吧。但是,今日以后大眾的普遍性與通俗性將要失掉了吧。而且與學問及科學之文獻相同,都將引退到安靜的圖書館的一室里...
我和安徒生的確可以說是久違了。整三十年前,我初買到他的小說《即興詩人》,隨后又得到一兩本童話,可是並不能了解他,一直到了一九○九年在東京舊書店買了丹麥波耶生的《北歐文學論集》和勃闌特思的論文集以來,讀過里邊論安徒生的文章,這才眼孔開了,能夠懂得並喜歡他的童話。后來收集童話的好些譯本,其中有在安徒生生前美國出板的全集本兩巨冊,一八七○年以前的童話都收在里邊了,但是没有譯者名字,覺得不大靠得住。一九一四年奧斯福大學出板部的克萊吉夫婦編訂本,收錄完備,自初作的《火絨箱》以至絕筆的《牙痛老姆》全都收入,而且次序悉照發表時代排列,譯文一一依據原本改正,削繁補缺,可謂善本,得此一冊也就可以滿足了,雖然勃拉克斯塔特本或者培因本還覺得頗喜歡,若要讀一兩篇時選本也更為簡要。 但是我雖愛安徒生童話,翻譯卻終於不敢,因為這件事實在太難了,知道自己的力量很不夠,只可翻開來隨意讀讀或對客談談而已,不久也就覺得可以少談,近年來則自己讀消遣的書也久已没有了。 去年十二月三十日卻忽然又買到了一小本安徒生的童話。這件事情說來話長。原來安徒生初次印行童話是在一八三五年,內系《火絨箱》,《大克勞斯與小克勞斯》,《豌豆上的公...
這幾天讀日本兩個作家的隨筆,覺得很有興趣。一是谷崎潤一郎的《攝陽隨筆》,一是永井荷風的《冬天的蠅》,是本年四五月間出板的。這兩個人都是小說家,但是我最喜歡的還是他們的隨筆。說也湊巧,他們一樣地都是東京人,就是所謂“江戶子”,年紀都是五十出外,思想不大相同,可是都不是任何派的正宗。兩人前不屬自然派,后不屬普羅文士,卻各有擅場,谷崎多寫“他虐狂”的變態心理,以《刺青》一篇出名,永井則當初作耽美的小說,后來專寫市井風俗,有《露水的前后》是記女招待生活的大作。他們的文章又都很好,谷崎新著有《文章讀本》,又有《關於現代口語文的缺點》一文收在《倚鬆庵隨筆》中。我讀他們兩人的文章,忽然覺得好有一比,谷崎有如郭沫若,永井仿佛鬱達夫,不過這只是印象上的近似,至於詳細,自然並不全是一樣。 說到文章我從前也很喜歡根岸派所提倡的寫生文,正岡子規之外,阪本文泉子與長塚節的散文,我至今還愛讀,可是近來看高濱虛子的文集《新俳文》與山口青村的《有花的隨筆》,覺得寫是寫得漂亮,卻不甚滿足,因為似乎具衣冠而少神氣。古來的俳文不是這樣的,大抵都更要充實,文字縱然飄逸幽默,里邊透露出誠懇深刻的思想與經驗。自芭蕉,一茶以至子規,...
寺田寅彥是日本現今的理學博士,物理學專家,但是,他原是夏目漱石的學生,又是做俳句寫小文的,著有《藪(sou)柑子集》等幾種文集。本來科學家而兼弄文學的人,世間多有,並不怎麼奇特,關於寺田卻有一段故事,引起我的注意。據說在夏目的小說《我是貓》里有寺田的描寫在那里,這就是那磨玻璃球的理學士水島寒月。《貓》里主客三人最是重要,即寒月,美學者迷亭,主人苦沙彌,他們只要一出臺,場面便不寂寞。我們不會把小說當作史傳去讀,所以即使熟讀了《貓》也不能就算了解藪柑子的生涯,但不知怎地總因此覺得有點面善,至少特别有些興趣。寺 田的隨筆我最近看到的是一冊《柿子的種子》,都是在俳句雜志《澀柿》上登過的小文,短的不到百字,長的也只五百字左右。計算起來,現在距離在“保登登幾須”(雜志名,意雲子規,夏目的《貓》即刊載在其中),做為寫生文的時候已經有三十年了,寒月當時無論怎樣有飄逸之氣,於今未必多有留余了吧。他在末尾一篇《說小文》中說: “假如那學生讀了《藪柑子集》,從這內容上自然可以想像出來的昔時年青的藪柑子君的面影,再將現在這里吸著鼻涕涉獵《性的犯罪考》的今已年老的自己的樣子,對照了看,覺得很是滑稽,也略有點兒寂寞。...
八月三十日北平報載法院覆審劉景桂逯明案,有逯明的一節供詞極妙,讓我把他抄在后邊: “問,你給她的信內容不明白的地方甚多,以十月二十五日十一月三十日信看來,恐怕你們另有什麼計劃。 答,愛情的事,無經驗的人是不明白的,普通情書常常寫言過其實的肉麻話,不如此寫不能有力量。” 據報上說逯君正在竭力辯明系女人誘惑男人,卻又說出這樣的老實話來,未免稍有不利,但對於讀者總是很有意思,可感謝的一句話。 有經驗的人對於無經驗的有所指教,都是非常有益的,雖然有時難免戳穿西洋鏡,聽了令人有點掃興。戀愛經驗與宗教經驗戰爭經驗一樣地難得,何況又是那樣深刻的,以致鬨成事件,如世俗稱為“桃色慘案”,——順便說一句,這種名稱我最不喜歡,只表示低級趣味與無感情而已,劉荷影案的時候,有“留得殘荷聽雨聲”的小標題,尤其不愉快。 閒話休提,我只說,犯罪就是一種異常的經驗,只要是老實地說話,不要為了利害是非而歪曲了去感傷地申訴或英雄地表演,於我們都有傾聽的價值。日本有古田大次郎要為同志大杉榮復仇,殺人謀財,又謀刺福田大將未成,被捕判處死刑,不上訴而就死,年二十五,所著有《死之懺悔》,為世人所珍重,其一例也。 逯君關於情書的幾...
我有一種嗜好。說到嗜好平常總没有什麼好意思,最普通的便是抽雅片煙,或很風流地稱之曰“與芙蓉城主結不解緣”。這種風流我是没有。此外有酒,以及茶,也都算是嗜好。我從前曾經寫過一兩篇關於酒的文章,仿佛是懂得酒味道似的,其實也未必。民十以后醫生叫我喝酒,就每天用量杯喝一點,講到我的量那是只有紹興半斤,曾同故人王品青君比賽過,三和居的一斤黃酒兩人分喝,便醺醺大醉了。今年又因醫生的話而停止喝酒,到了停止之后我乃恍然大悟自己本來不是喝酒的人,因為不喝也就算了,見了酒並不覺得饞。由是可知我是不知道酒的,以前喜歡 談喝酒還有點近於偽惡。至於茶,當然是每日都喝的,正如别人一樣。不過這在我也當然不全一樣,因為我不合有苦茶庵的别號,更不合在打油詩里有了一句“且到寒齋吃苦茶”,以至為普天下志士所指目,公認為中國茶人的魁首。這是我自己招來的筆禍,現在也不必呼冤叫屈,但如要就事實來說,卻亦有可以說明的地方。我從小學上了紹興貧家的習慣,不知道喝“撮泡茶”,只從茶缸里倒了一點“茶汁”,再犀上溫的或冷的白開水,骨都骨都地咽下去。這大約不是喝茶法的正宗吧?夏天常喝青蒿湯,並不感覺什麼不滿意,我想柳芽茶大抵也是可以喝的。實在...
柳田國男的著述,我平時留心搜求,差不多都已得到,除早年絕板的如《后狩詞記》終於未能入手外,自一九○九年的限定初板的《遠野物語》以至今年新出的增補板《遠野物語》,大抵關於民俗學的總算有了。有些收在預約的大部叢書里的也難找到,但從前在兒童文庫里的兩本《日本的傳說》與《日本的故事》近來都收到春陽堂的少年少女文庫里去,可以零買了,所以只花了二三十錢一本便可到手,真可謂價廉物美。又有一冊小書,名為“幼小者之聲”,是玉川文庫之一,平常在市面上也少看見,恰好有一位北大的舊學生在玉川學園留學,我便寫信給他,聲明要敲一竹杠,請他買這本書送我,前兩天這也寄來了。共計新舊大小搜集了二十五種,成績總算不壞。 《幼小者之聲》不是普通書店發行的書,可是校對特别不大考究,是一個缺點,如標題有好幾處把著者名字都錯作柳田國夫,又目錄上末了一篇《黃昏小記》錯作黃昏小說。這是“菊半截”百六頁的小冊子,共收小文六篇,都是與兒童生活有關系的。柳田的作品里有學問,有思想,有文章,合文人學者之長,雖然有時稍覺有艱深處,但這大抵由於簡練,所以異於塵土地似干燥。第三篇題曰“阿杉是誰生的”,(Osugi tareno ko?寫漢字可雲阿杉誰之子,但白話...